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別再只說「你好棒」:用 self-efficacy 陪孩子長出真正的底氣

[大衛選讀] 如果說這一代父母有什麼集體焦慮,那大概就是害怕孩子「不夠有自信」。

為了彌補自己童年時缺少的肯定,我們很容易走向另一個極端,變成習慣用力讚美孩子的一代。久而久之,我們不知不覺地把「你好棒」、「你真的好聰明」掛在嘴邊,彷彿多說幾句好話總沒有壞處,正向鼓勵越多越好。

然而,從小陪著孩子參加各種音樂班、籃球隊,也長期在旁觀察不同年齡層孩子的相處,我會有一點擔心:我們或許會親手養出了一群過度仰賴讚美、內心卻極度脆弱的孩子。

他們看起來光鮮亮麗、自信滿滿,卻在沒有舞台和掌聲時突然寸步難行。這不是孩子變壞了,而是我們一開始就給錯了方向。

當讚美,悄悄地讓孩子不敢說真話

先面對一個殘酷的心理學現實:我們以為「你好棒」是在灌溉自信,但相關研究早就提醒我們,事情沒有那麼單純。

其中一個最常被引用的例子,是史丹佛大學心理學家 Carol Dweck 在 1998 年做的一項研究。她讓一群小學生解題之後,刻意分成兩組,一組被誇獎「你真聰明」,另一組則被誇獎「你很努力」。

結果出乎許多父母的預料:被誇「聰明」的孩子,在後續任務的選擇上,明顯更傾向挑簡單題目,只因為那樣比較不會失敗,可以維持心中的「天才」形象。

相反地,被誇「努力」的孩子更願意嘗試有挑戰性的題目,因為對他們來說,重點是能學到什麼,而不是看起來有多完美。

真正令人吃驚的部分還在後面:當研究人員請孩子們匿名向筆友回報成績時,被誇聰明的那一組,有將近四成的孩子謊報了自己的分數。這個數字背後,其實藏著一個殘酷訊息:當讚美只圍繞在天賦與標籤,孩子學會的就不再是「我可以怎麼進步」,而是「我的價值取決於能否維持完美表現」。

亞洲文化裡的「乖」:有條件的愛,跟看不見的代價

在我們所處的亞洲文化脈絡中,這個問題顯得更加糾結。很多西方父母談的是 autonomy、自主與選擇;我們成長字典裡最醒目的,卻常常是那個字:「乖」。

心理學家 Assor、Roth 與 Deci 在 2004 年提出「父母有條件關注」 (parental conditional regard) 的概念,用來描述一種在許多家庭裡常見的教養模式:父母給予孩子的愛與肯定,並不是穩定存在的,而是跟孩子的表現綁在一起;依照表現的好壞,來給予對應的關愛。

當孩子成績好、表現突出、特別「乖」的時候,父母就變得格外溫柔,有笑容、有擁抱,也有源源不絕的讚美。但是一旦成績下滑、頂嘴、做事情拖拖拉拉,或在大人眼中變得「不乖」時,氣氛立刻翻轉,取而代之的是冷臉、疏離,甚至責備。

對孩子來說,他們很快就會明白:自己被愛多少,是和表現直接連動的。

這種把愛與成就綁在一起的教養方式,短期看起來非常「有效」:孩子特別懂事、特別聽話,因為他們很清楚,自己的存在價值是與表現牢牢綁在一起的;但心理學研究也一再提醒我們,這樣的「乖」,是用巨大的心理代價換來的。

長期生活在「有條件關注」裡的孩子,心裡往往塞滿說不出口的怨氣和壓力,自尊就像一顆隨時會被戳破的氣球:考試多拿幾分就膨脹一點,被老師念、被父母嫌、被同學比較,就立刻洩氣。

也因此,我們比較能理解,為什麼許多針對亞洲青少年的研究,都不約而同指出一個令人擔憂的現象:在高壓的學習與競爭環境中,大約有 26% 到 40% 的青少年,在量表上呈現出顯著的憂鬱症狀;在某些升學壓力特別集中的群體裡,這樣的比例更是居高不下。

那些在青春期看起來很極端的行為——突然激烈叛逆、情緒暴衝,或者乾脆徹底躺平——很多時候並不只是「變壞」,而是孩子在試著掙脫這種令人窒息的「有條件的愛」。

他們不得已,只好用極端的方式,發出一個:「我受不了了,你看見了嗎?」的求救訊號。

別再自我感覺良好了,陪孩子一起練出真正的 self-efficacy

那麼,我們該怎麼做?難道從此不能再稱讚孩子?當然不是這樣。

心理學家 Roy Baumeister 的研究結果顯示,自尊和成就之間的關聯其實不大,多數情況是「表現變好 → 自尊跟著上來」,而不是先把自尊吹高,成績就會自動變好。

也就是說,那種不停灌輸正向口號、拚命叫孩子「要有自信」,就能解決問題的想像,多半只是安慰我們大人的美好幻覺。

與其每天替孩子打一針「你很棒」「你最好」,不如把焦點轉向另一位心理學家 Albert Bandura 提出的 self-efficacy 自我效能感。他提醒我們:真正撐起自信的,不是別人口中的鼓勵,而是一次次「精熟的經驗」。

像是親手完成一件困難的事,親眼看見自己真的辦到了。每一次獨立寫完作業、解開一道難題、克服上台前的緊張,都是在孩子心裡加上一句肯定句:「原來我做得到」。

從發號施令的管理者,變成被孩子需要的顧問

我並不是一開始就懂這些道理的父親。很長一段時間裡,我也是那個會拿著貼紙、排滿行事曆,用讚美和威脅利誘去「管理和引導」孩子的管理者。

隨著孩子慢慢長大,我發現:並不是只要設計出足夠精巧的獎懲系統,就能培養出自律又真正有力量的孩子。

Michael Riera 博士提出的「顧問式育兒」(parent-as-consultant) 概念,對我來說很受用。他認為,當孩子進入青春期時,父母其實是被「解雇」的管理者;若想要繼續有影響力,就必須調整位置,重新「被聘為顧問」。

而這個轉變,往往是從最細微的語言開始。

當孩子打完一場球賽,我不再脫口而出「你好棒」,而是刻意練習所謂的「描述性讚美」。例如,我會說:「我看到你一路在調整防守方式,到了下半場,對方幾乎很難出手。就算一開始一直被突破,你也沒有放棄。」這句話不再替她打分數,而是讓她知道:我看見了她的努力和思考過程。

同時,我也學著去當一個有溫度、卻不越界的「鷹架」。當孩子遇到困難來求助,我不再急著把正確答案丟給她,而是陪她一起拆解問題,問她:「你覺得下一步可以試什麼?」有時候,看著她失敗、看著她考不好,身為父母的本能會痛得發抖。但我慢慢明白,那些我曾想替她擋掉的苦,正是她未來可以倚靠的基礎。

這條路一點也不輕鬆,處處都在跟我們想保護孩子、想掌控一切、想立刻看到成果的本能拉扯。

我期待有一天,能在她的眼裡看到一種很安穩的神情,那像是在說:「因為我真的努力過,所以我不怕。」如果那一天真的來臨,我會知道,自己從管理者退到顧問這一步,確實走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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